任丘
独立影评、薄荷糖工作室创始人
荔枝影评类播客“薄荷糖电影季”主播
第一次听闻《钢的琴》，是在一年多以前，关于一个记不住名字的电影节的新闻，国产电影《钢的琴》俘获了大多数评委的心，大获好评。然而只闻其声不见其片，我猜想《钢的琴》的命运会像很多地下电影一样，拿下某些不知名的小奖，然后逐渐被时间所淡忘。但《钢的琴》似乎不想重复这种宿命，于是乎我一次又一次的听到《钢的琴》获奖的消息，什么华表奖、上海电影节奖之类的，其中比较重要的是主演王千源斩获了东京电影节的影帝。同一届东京电影节，范冰冰凭借《观音山》拿下了影后桂冠，而后发行方以此为噱头，以范冰冰为卖点，硬生生的把一部很小众的《观音山》炒得热火朝天，虽然口碑一般，但最终也换来了七千万的票房。而反观《钢的琴》，可谓命运多舛，即使有诸多影评人的一致追捧，即使被认为是年最佳国产电影，也难以改变《钢的琴》尴尬的命运。历经磨难才找到发行公司，终于在7月15日千呼万唤始出来，但上映仅仅一周，就匆匆下线，偃旗息鼓，票房也只定格在微不足道的四百万，连投资都收不回来。这样优秀的一部电影，票房为何如此不济？究其原因，发行方归咎于宣传的不到位，而细心的影迷则发现，上映时间短、排片场次少同样是重要的原因。有记者采访影院经理，经理表示，这部电影既没有大明星也没有大制作，预计票房不理想，因此也就在排片上没有做过多的安排。这样看来，中国电影市场最重要的不是影片制作者，也不是发行方，而是上映的院线。只有院线的管理层认为可以赚钱的影片，才能获得更多的和观众见面的机会。中国电影的处境真是尴尬之极，前有广电总局的审查制度，后有院线的区别对待，再加上观众的盲从，长此以往，虽有号称百亿元的电影市场，但中国电影的路只能越走越窄，泯于无形。
让我们暂时抛开票房的羁绊，来看看影片本身。《钢的琴》的剧情十分简单，就是描述了下岗工人陈桂林为了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发动了一帮朋友自己动手制作一架钢琴的故事。影片没有把背景放在灯红酒绿的大都市，而是放在了东北老工业基地的鞍钢，凭借钢琴这个虚幻的外衣，去表现一个失落的阶级所面临的现实和内心的困境。其实在我们儿时的记忆当中，国营的大厂随处可见，在大厂工作的工人更是有着比普通市民更大的优越感，工资高、福利好，柴米油盐等日用品全都当做劳保发放，甚至咖啡、皮鞋等普通老百姓眼中的奢侈品在大厂里面都是免费提供。教育方面厂区从幼儿园到高中全都配备，孩子高中毕业后基本都内部消化，成为大厂的工人。医院，看病全都免费，压根不用为掏不起医药费而发愁。住房方面按资排辈，或大或小肯定会有住的地方。
一个大厂就是一座小城市，里面衣食无忧的生活往往会让外面的普通老百姓艳羡不已。然而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在民营企业的冲击下，国营大厂纷纷倒闭，下岗大潮席卷全国，国家鼓励下岗工人自主创业自谋生路，“论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重头再来”。重头再来，只不过是一句屁话，唱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可谓困难重重。对于那些曾经的大厂工人而言，更是如此。大厂工人所从事的工种过于专业，绝大多数在当今社会上难以找到对口的工作，再加上很多人已经步入中年，已经基本丧失了学习的能力。在这种情况下从大厂那个相对封闭的小社会走出来，根本没法融入外面这个疯狂追逐利益的商品社会。于是乎，他们只能和外来民工挤在一起，争夺着城市里面最最低劣的工作，拿着最最微薄的报酬，从令人羡慕的工人阶级，一下子跌到了社会的最底层，变成了城市贫民，真可谓冰火两重天。
而《钢的琴》里面的陈桂林，在下岗工人里面还算混得不错的，他还有着摆弄几下乐器的小特长，搞个小乐队吹拉弹唱，好歹也能混个温饱。妻子贪慕虚荣，跟别人跑了，这也无所谓，身边还有一个恋着自己的淑贤。经济再困难，也能苦中作乐，喝口小酒，基本过着与世无争逍遥自在的日子。然而这种生活只是假象，脆弱得不堪一击。当前妻小菊回来，用礼物和金钱来争取孩子的抚养权，当孩子说出谁给我买钢琴我就跟谁的时候，陈桂林才算是真的和这个世界接轨，他那种世外桃源的生活结束了。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陈桂林意识到自己必须去做些什么，不能再满足于自己所营造的这个封闭的小世界。于是他向朋友借钱买琴，无果，协同朋友偷琴，被抓，最后，他终于想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主意：造琴。要知道，一个下岗工人自己造一架钢琴这样的决定，在常人眼里，是偏执、滑稽甚至愚蠢、疯狂，在他的几个念头里面，是最不可行的一种，却获得了朋友们的一致支持和鼎力相助。这不是什么理想，也不是什么梦想，只不过是一群被社会所遗忘的人，一群卑微的人，为了恢复和维护自己的一丝尊严，对这个物质的社会和窘迫的生活带给他们的束缚和禁锢做出的绝望而又无谓的抵抗，在旧日熟悉的钢厂车间里面追寻一些往昔的记忆罢了。
钢琴最终做成了，梦想实现了，但陈桂林还是没能把孩子留在身边。在孩子的眼里，或许早就看出了优越的物质条件能给自己带来的好处，陈桂林的举动只不过是一个失败者愚蠢的垂死挣扎而已。在这个社会的普遍价值观的影响下，像陈桂林这样的父亲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最后失败的结局。但是，正是因为这样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众人的努力之下得以完成，每个参与在其中的人都通过这个过程获得了自己需要的满足。
如果影片只是这样肆意铺陈着一个工人的绝望，那么《钢的琴》也不会获得影评人一致的好评。导演张猛最聪明之处，就是善于把悲伤和绝望虚化，用突然插入的歌舞以及舞台剧常用的平移镜头让观众不时从剧中人物的情绪中剥离出来，并最终将绝望消解于无形。可以这样说，《钢的琴》是一个建筑在无奈的现实之上的超现实的梦，正因为有梦，陈桂林和他的朋友们才能忍受着贫穷乏味的生活，正因为有梦，我们才会为了最后钢琴的横空出世而感动不已泪流满面。其实，我们不过都是迷失在现实中的小人物，在无奈的困境中，执着的寻找着想象中的出口，甚至不得不求助于梦境。而做梦，在这个疯狂而忙碌的世界，已经渐渐成为一种奢求，做梦的几率甚至比做爱都要低，我们已经渐渐丧失了做梦的能力。然而，左小祖咒曾经告诉我们，“只要是人就有梦”，没有梦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即使只是在卑微的生活中，有着虚妄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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