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丘
独立影评、薄荷糖工作室创始人
荔枝影评类播客“薄荷糖电影季”主播
转眼间，杜琪峰和他的银河映像，北上进军内地影坛，已经整整四年了。回望年，老杜以无关痛痒的爱情喜剧《单身男女》试水，成功打响了银河映像在内地影坛的第一炮，收获了口碑和票房的双丰收。之后推出的《高海拔之恋2》，因叙事方式过于复杂而备受冷遇，落得个折戟而归。两部商业喜剧之后，老杜暂时退守香港，拍出了银河映像的风格之作《夺命金》。在《夺命金》里，老杜摆脱了过去高度戏剧化的风格，用三段式结构，讲述了金融风暴下的香港社会百态，清醒而又冷静的道尽社会的悲凉和癫狂。《夺命金》收获赞誉无数，横扫华语电影几大影展，成为银河映像的又一部经典作品，奈何票房却差强人意。不过这都无所谓，银河映像的精品，本就是为理念而拍，票房一向不是它的最终诉求。
经过几次试探之后，杜琪峰终于放手一搏，拍出了银河映像在内地的第一部警匪片《毒战》，其意义非同一般。首先，他触碰了内地审查制度的底线，作为正面形象出现的警察，最后竟然全部殉职，这在之前的内地影视作品中是史无前例的，也为之后的警匪片拍摄树立了标杆，争取了空间。其次，他能在重重禁锢之下，依然保持住自己的风格，的确值得称道，“银河映像，难以想象”，绝非浪得虚名。然众口交赞的口碑，背后依旧是账面的亏空，这才有了之后的《盲探》和《单身男女2》。同是为赚钱而拍的商业片，两部作品却有着不一样的品质。《盲探》表面看是一部爱情喜剧，内里却杂糅了推理、悬疑、荒诞、惊悚、黑色等多种元素，熟悉银河映像的朋友，可以从中看到《神探》、《大只佬》等多部经典作品的影子。可以说，《盲探》打破了银河风格片和商业片的边界，只是一道简单的小菜，但老杜也可以把它做得精致无比，临了还不忘撒上一点独家秘制的佐料，让人入口难忘。而《单身男女2》，完全是狗尾续貂之作，各方面都平庸到极致，即便在银河的商业片中，也属下乘。在接受采访时，有记者问到拍摄的初衷，老杜仅仅以一句“老板要拍”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内心的不满，显露无遗。
北上之路，本属无奈，步步荆棘，冷暖自知，杜琪峰也在妥协与坚持中，迎来了自己的花甲之年。在北上的第五个年头，到底是用一部风格之作，再次证明自己宝刀未老，还是拍一部游戏之作，继续圈钱之路，这的确是一个问题。但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六十岁的杜琪峰，童心未泯，居然放弃了独步天下的类型片，另起炉灶，求新求变，用歌舞片的形式来挑战职场时装剧，真是令所有人大跌眼镜。
《华丽上班族》改编自张艾嘉编剧的同名舞台剧，电影同样沿用张艾嘉做编剧，虽然片头还打着银河映像的标识，但以韦家辉领头的银河创作组通通缺席，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影院的海报上，赫然写着“职场黑社会，拼爱才会赢”的宣传语，刻意淡化了歌舞片的概念，放大了爱情的主线，倒也无可厚非，毕竟在华语片的范畴内，歌舞片属于异类中的异类。演员方面，以周润发、张艾嘉、陈奕迅等老戏骨搭配王紫逸、郎月婷的小鲜肉组合，阵容可谓强大。但细究起来，之前和银河合作最多的刘青云、任达华、刘德华、古天乐等人，却无一参与。没有了这些固定班底，这是否还算是一部银河映像作品，不得不令人怀疑。音乐部分，则由罗大佑、林夕、陈辉阳联手打造，可以说是华语乐坛的梦幻组合，至少不会令人失望。再说回张艾嘉，在此片中，她既是主演，又是编剧，分量之重，无人能出其右，但她的水准，真的能够保证这部影片的质量吗？张艾嘉号称演艺界才女，唱歌、演戏、编剧、导演，无一不能。但以我个人观感来看，无一不能不代表无一不精，张艾嘉的各种身份，皆为其领域二流，实难服众。而且最要命的是，她那深入骨髓的文艺气质，和老杜黑色阴郁的风格南辕北辙，强行扭在一起，到底效果如何，殊难预料。
事实果然证实了我的担忧，整部影片，出彩的都是细节，最大的软肋就是过于孱弱的剧情。影片一开场，就是一列带有强烈视觉冲击力的橘红色地铁驶入站台，熙熙攘攘的人群蜂拥而出，那些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是一张张疲于奔命宛如行尸走肉的面庞。随着镜头的推移，观众会惊讶的发现，从地铁到站台再到恢弘的写字楼，居然全是用钢铁框架搭起的布景。在这个钢铁怪物般的建筑里，所有的区域都是开放的，即便是高管的办公室，也只是用透明玻璃象征性的做了遮挡。在这样一个空间里面，隐私不复存在，员工只能像机器一样，重复着单调的工作。处于中心位置的，是一个巨大的齿轮钟表，无论躲在公司的任何一个角落，都逃不开它的注视，就像《》里的电幕一样，有着浓重的反乌托邦色彩。影片的第一首歌《上班族洗脑神曲》，再次强化了这种感觉，“看，我们是团队尖兵，看，我们是社会精英，看，不分你我破旧立新，我们不分上下一条心”，罗大佑用嘈杂而激昂的配乐、往复循环的催眠节奏，配上林夕励志的歌词，成功的营造出了一种恍惚的末世氛围。
《华丽上班族》，与其说是舞台剧化的电影，还不如说是一部超级宏伟的大银幕舞台剧。影片在歌舞编排上还是花费了不少心思，舞蹈部分虽然动作不大，但讲究动静结合，在某种意义上，和老杜擅长的枪战段落非常神似。歌曲部分主要分为内心独白或情景渲染，均为剧情需要，谈不上动听，也绝不乏味。影片最大的败笔，就是剧情的孱弱。那些高层之间的明争暗斗，和《杜拉拉升职记》比起来，确实称得上风起云涌，但如果以《黑社会》《枪火》之类的作品做参照系的话，简直幼稚得就像在过家家。还有那些感情的副线，比如何仲平和张威的相爱相杀、王大伟和苏菲的真情假爱、李想和何琪的朦胧之恋，被处理得拖泥带水、矫揉造作，看之非但不会令人感动，反而会心生厌恶，不提也罢。
《华丽上班族》貌似独立于老杜的作品谱系之外，但只要仔细观察，还是会发现它和之前的银河经典作品，其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影片的架构来看，《华丽上班族》和银河另外一部相对冷门的影片《辣手回春》极为相似。《华丽》是通过一个跨国公司内部的权力斗争来隐喻社会，而《辣手》则借着医疗行业剧的外壳，展示的是香港社会的无望与癫狂。两部电影，都是封闭环境内的群戏，只不医院的区别而已。老杜黑色宿命的论调，亦都有所体现，《华丽》里是蝇营狗苟、不知所谓，真情假爱，皆是算计，《辣手》是用大爱化解虚妄，到头来不过是痴梦一场。
两部电影，都是用夸张的方式，来展示一个常规的故事，不光内核相近，连人物的走位、漫画式的表演乃至建筑内景的设置都极为相似。另外，何仲平和张威的高层之战，可以看做《暗花》和《黑社会》的翻版，当总经理也好，争龙头棍也罢，明争暗斗，你死我活，实则谁也摆脱不了棋子的命运。总有一只无形之手，在背后掌控着一切。这只无形之手，可以是洪先生，可以是石队长，也可以是那个只醒来过十五分钟的植物人。金融风暴和王大伟为钱殒命的部分，则是《夺命金》的延续，为了金钱和欲望铤而走险，正是“浮华世界/惶惶是我心/从来不答应/誓约永守”心态的最佳体现。《夺命金》里那艘停泊在维港的空船，和《华丽上班族》中构建在虚空之上的公司，以及王大伟驾驶的那辆失控的跑车，都暗指着当下的香港。就像影片中王大伟的绝唱《何必呢》中所说的那样，“最初为现实/我不变的理想/改变了一点点性格/最后是个性改变了我理想/再篡改一点点道德”，可惜的是，这个何必呢的疑问，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华丽上班族》是老杜北上以来最大胆的一次突破和尝试，这份勇气，值得钦佩。但他显然选错了合作对象，张艾嘉那份阴柔而文艺的气质，实在和他无法契合，最终也导致成品不伦不类。从票房看，万的结果，恐怕连张叔平的布景费用都付不起，血本无归已成既定事实。估计在未来的两三年内，银河的财务都会捉襟见肘，而老杜的下一部风格之作，恐怕也会遥遥无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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